**第三章 乱葬问药**
寅时的梆子声在青州城墙上撞得粉碎。
苏小芪背着竹篓穿过卯市,篓中青铜药鼎用艾草层层裹着,仍止不住渗出靛蓝磷光。七日前残卷显现的字迹正在消退,最后一点金芒指向城南槐树林——那里埋着苏家七代先人的药骨。
"客官要买驱邪符么?"卦摊老道突然拦住去路,枯指划过药鼎边缘,"这东西沾着三百条人命,午夜子时会吸魂补魄。"他袖中铜铃无风自响,惊得篓中药鼎发出蜂鸣。
少年疾走三步,身后传来符纸燃烧的焦味。再回头时卦摊己空,青石板上留着滩腥臭黏液。怀中的葫芦突然发烫,阿葫虚弱的声音钻入耳蜗:"是尸油...快用雄黄..."
话音未落,整条长街的灯笼同时熄灭。苏小芪摸出火折子,火光却只照亮方寸之地,仿佛黑暗成了实体。更诡的是,本该喧闹的卯市寂静如坟,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消融在虚空。
"乾坤倒错,阴阳逆乱。"阿葫的声音陡然尖利,"有人在改风水局!"
药鼎突然挣脱背篓,鼎足插入青石板缝。鼎身饕餮纹活过来般蠕动,竟将周遭黑暗鲸吞入腹。苏小芪借着乍现的天光看清真相——整条街道的商铺全挂着仁济堂的幌子,窗纸后晃动的分明是纸扎人!
"破!"
阿葫自葫芦中跃出,身形比往日凝实三分。她发间金银花完全绽放,金铃震响处,纸扎人纷纷自燃。火光照亮街角靛蓝衣袍,那人转身时,苏小芪看见他颈间的新月胎记正渗着黑血。
"跟紧。"阿葫甩出银丝缠住少年手腕,"这是白家的镜花阵,三步错则永堕幽冥。"
药鼎在前引路,鼎中腾起的青烟结成莲花。苏小芪踏着莲印前行,见两侧景象如浸水的墨画般褪色。当最后一朵莲印消散时,腐臭扑面——他们己站在乱葬岗的界碑前。
**二**
月光在累累白骨上镀了层银霜。
苏小芪踩碎半块头盖骨,磷火顺着裤脚攀援而上。阿葫挥袖斩断鬼火,突然按住他肩膀:"看碑林倒影。"
水洼中的倒影竟与现实迥异:碑文全数反转,本该是坟包的位置矗立着青铜巨鼎。更骇人的是,每个墓碑倒影里都蜷缩着婴孩骸骨,天灵盖上插着金针。
"这是...苏家的续命术?"苏小芪想起祖父手札里的禁忌篇章。
阿葫没说话,金铃化作短刃劈向水洼。涟漪荡开时,现实中的碑林开始移位,白骨拼成指引路径。药鼎突然发出悲鸣,鼎耳药童雕像流出两行血泪。
子时三刻,他们停在一座无字碑前。碑下埋着半截玉秤杆——正是三年前折断的那柄。苏小芪伸手要挖,却被阿葫扯住:"用你的血。"
血珠渗入碑身时,地底传来锁链挣动声。九具青铜棺破土而出,呈北斗状排列。每具棺椁都刻着苏家先祖名讳,棺盖缝隙中伸出枯藤,藤上结满人面果。
"苏半夏,甲子年七月初七,殁于金针刺穴。"
"苏连翘,戊辰年腊月廿三,殁于以身试毒。"
......
念到第七具棺椁时,苏小芪浑身剧震——那竟是母亲的衣冠冢。棺内金丝嫁衣上别着干枯忍冬,衣襟处黑褐色血迹组成符咒。
阿葫突然按住心口:"退后!"
嫁衣无风自起,套在虚空人形上。黑发如瀑垂落,露出母亲的面容——如果那还能称作脸的话。密密麻麻的金针从七窍刺入,在颅顶汇成莲花状,针尾坠着的银铃与阿葫腰间金铃共鸣。
"芪儿..."鬼影抬手,金针随动作叮咚作响,"把药鼎交给白家..."
**三**
苏小芪踉跄后退,撞翻了第五具棺椁。祖父的尸骨滚落在地,颈椎处嵌着半截苗银发簪。阿葫挥刃斩断缠上来的发丝,声音首次透出慌乱:"是噬魂蛊!快闭七窍!"
鬼影陡然膨胀,金针暴雨般射来。药鼎腾空翻转,将毒针尽数吸入。鼎身霎时爬满黑斑,那些斑痕竟组成苗疆文字。苏小芪看得真切,正是《青囊补遗》缺失的"祝由篇"!
"原来如此..."他咬破舌尖,以血为墨凌空画符,"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符咒没入药鼎的刹那,九具棺椁同时炸裂。先祖骸骨悬浮成阵,每根骨头都浮现朱砂咒文。母亲的金针嫁衣被咒文束缚,渐渐显露出本体——条双头蛇缠绕的青铜锁链。
阿葫突然跃入阵眼,发间金银花化作光箭:"苏半夏!你还要躲到几时?"
骸骨阵中响起苍老叹息。祖父的颅骨飘至阵心,下颌开合间吐出绿雾:"当年借白家圣女炼药灵实属无奈...阿葫,你本就是我苏氏..."
"住口!"阿葫周身爆发金芒,光箭贯穿双头蛇七寸,"三百童男童女的魂魄还在鼎中哀嚎,你以为换个说辞就能洗净罪孽?"
苏小芪如遭雷击。药鼎突然变得重若千钧,无数孩童的哭喊在脑海中炸响。他看见二十年前的雨夜,祖父将琥珀色蛊虫植入孕妇腹部;看见母亲偷走药鼎核心,在火海中化为灰烬;最后看见自己呱呱坠地时,接生婆剪断的脐带里钻出条双头蛇。
"啊!!!"
少年抱着头颅跪地嘶吼。皮肤下鼓起游走的包块,脖颈浮现与白家人相同的新月胎记。阿葫返身抱住他,却被暴走的灵气震飞:"小芪!守住灵台!"
**西**
乱葬岗的地脉开始沸腾。
苏小芪双眼化作琥珀色,抬手间白骨重组为蛇形。双头蛇雕像活过来,衔住药鼎飞向北斗星位。阿葫的金铃短刃突然调转方向,狠狠刺入自己心口。
"以药灵之名,启往生门!"
碧血泼洒处,虚空裂开道缝隙。无数金银花藤蔓涌出,缠住暴走的苏小芪。祖父的颅骨发出厉啸:"你竟愿为他散灵?!"
阿葫身形渐淡,指尖却温柔拂过少年眉心:"七十年前你把我炼成药灵,不就是为了今天?"她突然转头看向东方,"白芷,还要看戏到几时?"
晨光撕裂夜幕,苗装女子踏着尸山款款而来。她颈间新月胎记完好无损,手中握着的正是母亲棺中那截金针莲花。
"姐姐好算计。"白芷轻笑,"用我白家三百条人命养出的药灵,终究还是偏心苏氏。"
阿葫彻底消散前的微笑刺痛了苏小芪:"记住,药毒本是一体..."
金银花藤骤然收紧。苏小芪在剧痛中清醒,发现晨曦映照下的乱葬岗竟是片药田。每一座坟茔都生长着珍稀草药,母亲的无字碑前开着朵并蒂忍冬。
白芷的金针抵住他喉结:"给你两个选择:带着药鼎跟我回苗疆,或者..."她指尖抚过青铜鼎,"让青州城给你陪葬。"
苏小芪望向城中腾起的黑烟——那是瘟疫爆发的征兆。怀中的葫芦突然滚烫,裂痕中渗出阿葫最后的声音:"记住,砒霜也能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