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谷场纪事
“大伯娘，为什么确认粮税这种事会让衙役来干？”
林汐扯了扯李秀芳的衣角，那些衙役的衣服都一样，若是典粮官来干这活儿，衙役随行还说得过去，既然是打杂的下人怎么能干官家的活儿？
李秀芳探头张望两眼，确认院子外没有任何动静才回答：
“虽然你们还是孩子，我也得让你们晓得，民不与官斗，他们做什么、怎么做、做与不做，都和咱们平头老百姓都没有关系。”
“可是爹爹还说要我好好读书，到时候考试做官以谢皇恩，而后好好做官治理当地。没有关系？是这样的吗？”
林稷的学习进度的确不快，林守耕知道自己不擅此道，但有林修文被荀老收为关门弟子在前，于是对林稷还是有些期许，平日里教导孩子时，总会将考试做官挂在嘴边。
在林家村长大的他没见过什么是官，更不懂什么是做官，他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家人和村人口中喊出的‘官爷’、‘差爷’。
他们好像就是他爹口中所说的‘官’，可是他娘又说，衙役不是‘官’，他爹说的做官，又是什么意思呢？
小小年纪的林稷陷入困惑之中，林蘅眸光闪动，看看她哥，又转头看看她娘，最后只是牵起了林汐的手。
“......？”
牵她做什么呀？林汐疑惑转头。
“小汐，我们一起去谷场看看吧。”
“好。”
就她们两人，林稷近日学习分外用功，下午还得趁着日头背书练字，据林蘅说，那是受了公孙婧送来手抄版《春秋》的刺激。
林稷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学习进度也是最前的，只有林蘅和林汐的学习进度作为参照的情况下，自然容易懈怠，现在发现公孙婧的学习进度远超自己，顿时有了追赶之心。
这就是学习搭子的竞争意识，当然，林稷还不明白什么是学习搭子，他只知道一个月后，林家湾就会来一位读书比他多、字写的比他好的‘同龄人’，顿时有了学习的动力。
八岁的林蘅要比林汐高出半个头，两人手牵手出门还是小小两只，躲在谷仓附近的草垛后面，也无人发现。
一共八十六户人家的谷仓全都在这里，在这些粮食运到县衙交完税粮之前，村里会安排人轮流巡逻，下雨的夜晚更是要来好几趟，就怕雨水进了一个个的谷仓，泡坏了哪家的粮食，等到交安税粮，剩下的才能运回自己家。
夏收那一次，来的不是这几个衙役，许是嫌弃林家村穷，天气也热的厉害，那几人没在林家村用饭，匆匆核完粮食数目，定下交税日期就骑马离开。
村里人一家大约有十亩地左右，那些家里男丁多的，当年开的荒地也多，家里的田也就更多一点。
这是稽核粮税，村里各家都得派人来。
林蘅和林汐躲在草垛子后，看到之前前两天刚来过家里的石头奶跪在那个张姓衙役面前，抱着他的鞋求他手下留情。
“差爷，我们家的地确确实实就收上来这9石粮食，真的没有10石！这粮食一打完就在这谷仓里，有里正看着，我们是万万不敢藏私作假的！”
林家村八十六户人家，如此多人站在谷场边上，都未发一言，那些平日里性情比较冲动的村人也被周围的家人或者乡亲们拽住。
林汐己经看明白了，石头一家放在谷仓里的全部粮食称出来是9石，这姓张的衙役非得写10石，今日摁了手指印，去交粮税时就得按10石粮食缴纳五成的粮税。
乡邻垂首，扫过跪在地上的石头一家，皆目露不忍，与其说他们眼中流露的是对石头一家的同情，不如说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石头家只是第一个，后面轮到他们只怕也是这般光景。
9石粮食是多少呢？林汐瞅着打开的那个谷仓，如果用现代50斤的大米口袋来装，她估摸着或许能有20袋子左右。
一半拿去交粮税，剩下的10袋稻米吃上一整年在现代一点问题也没有，但那是现代的三口之家或者西口之家，这是古代一大家子的集体收益。
就拿林汐一家来说，将林牧划进大人的行列，他这个年纪也正是能吃的时候，算是5个大人加3个小孩，这算是一户人家的正常人数，村中有人数更多的人家，自然也有家中人口少一些的人家。
随着婚丧嫁娶添丁进口，家中人口会发生变化，但是土地很难增加，农作物的产量近两年还出现减产现象。
“瞎说，这文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去年秋收你们家就是10石，今年足足减产1石？若不是藏起来，那定是你们没有好好耕种！”
长脸的张衙役有些烦这哭泣的老婆子，这看上去眼泪鼻涕都要糊在他鞋上了，真是恶心，眉头一皱一脚将人踹开。
“阿奶！”
林蘅和林汐只见眼前一道黑影从身侧草垛后面蹿出，撞开边上围观的人，挤进去。
“阿奶！你没事吧阿奶！ ”
那就是年龄和和林稷一般大的石头，林稷还能在家里读书，村里其他家十岁大的小子可能己经每日随着家人在田间地头干活，一场秋收下来，得晒得身上脱下层皮，肤色也是黝黑发亮。
粗气从鼻孔中喷出来，完全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愤恨，好在石头奶身体还算硬朗，见状心里想的还是不要得罪这些衙役，她强行摁住自家小孙子，就怕他冲出去也挨上两脚。
那手上又有马鞭又有佩刀，只是挨了一脚，己经算不得什么。
“阿奶没事，阿奶没事！”
石头算是这谷场上年龄最小的，这种场面，他们都没有带着孩子来。
尤其是尚不知世事的半大小子，最冲动易怒的年纪，还不懂忍耐的意义。
石头也是和林蘅一样自己偷摸跟过来的，他这一蹿，吓林蘅和林汐一跳，两人这才扭过头，观察起附近来。
这谷场上的草垛后头，还真躲了不少小孩。
这么多小孩跟过来没有一个大人发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