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稷抱着酒坛刚一到家,手上重量就一轻,抬头看去,酒坛己经在他娘手上。
“来来来,各位差爷,酒来了!”
拔掉封口的陶土和牛皮纸,酒液倾斜而下,六个陶碗全都满上。
桌上正中是切块炖煮的鸡肉,除了姜蒜没有其他任何配料,桌上常见的焖豆角、焖茄子,这回也没少掺上五花肉,另有一大盘小葱煎蛋,一盘摞的高高的白面饼子。
有了精盐和白胡椒,大伯娘李秀芳的厨艺虽然算不上极佳,烧出来这一桌菜也是有滋有味。
按照道理来说,林怀山理应待在堂屋内陪客人用饭,不过这一行六人本就嫌位置不够,林怀山也识趣的没上桌。
等到李秀芳斟完酒退出堂屋,那几个衙役就先端起了酒碗碰了杯。
桃花婶子售卖的酒有好几种,稷米、粟米、黍米、糯米,都是可以用于酿酒的原材料,挑给林稷的这一坛,是在桃花树下埋了两年的粟米酒。
不算上等的好酒,但要比镇上杂货铺卖的酒水要好些,年份越久口感越醇厚,入口更加柔顺。
一圆脸衙役拍了拍长脸衙役的肩膀,眯着眼享用完这碗粟米酒才说话:
“张兄,这酒菜都还可以啊!你怎生和兄弟们说去年在这里吃的是猪食呢?这要是猪食,那兄弟们在杨家湾李家湾吃的东西可是连张兄你口中的猪食还不如啊!”
“哎呀,哪里哪里~今年这酒菜确实要比去年好些,许是去年给了这村里的刁民好几鞭子,这回知道不能拿猪食糊弄兄弟几个,才有今日这样的好酒菜!”
这些衙役说话,根本没想过要避着林家人,堂屋里碰杯夹菜吹捧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分外热闹,同一屋檐下,厨房里寂静无声。
不知何时,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见家中长辈如此,林稷林蘅也不安的放下手中碗筷,当然也有今天的食物不好吃的缘故。
林怀山低头看着手中豁口的陶碗,这碗,正是去年秋收后摔破的,豁口不算太大,勉强能用,李秀芳就把这些碗收捡在厨房,没舍得扔。
林怀山又抬头看看自己面前的两个儿子。
这回挨了鞭子的是林牧,去年挨鞭子的是林守耕,姓张的衙役这话一出,林怀山闭了闭眼睛。
“爹,待会儿还是我跟着您去吧,阿牧每日起那般早,下山去码头做生意,赶回来也还累着呢。”
等到这些衙役酒足饭饱,就需要他这个里正陪着去村中谷仓清点粮食,清点完毕后,府衙里的人会在文书上写明今年的收成,定下缴纳税粮的日期,这也需要他这个里正摁下手印,确认此事。
身边总要带上支应的人,林守耕说的正是此事。
“大哥,我也可以的。”
林牧放下手中的碗筷,听着堂屋里那些人的话,这饭他实在吃不下,甚至还有些反胃,但身为人子,林牧也想为林怀山分摊一些。
这样的委屈,他大哥受得,他就只能逃避么?
“还是守耕跟我过去,阿牧,有事爹会让你大哥叫你,看看你这身衣裳,实在埋汰,正好趁着下午时间把你这身衣裳拿去溪边洗洗干净。”
林怀山扫了一眼所有人的碗,继续发话:
“秀芳辛辛苦苦做的饭,都剩在碗里像什么话?这才多久,村里人都还在吃豆羹,就我们家吃不下?”
所有人又端起碗,生活又从白面饼子、白面条子回到吃了许多年的豆羹,的确是有些落差,但就像林怀山说的那样,全村可都还在吃这些,这些衙役见不得自己桌上的菜不好,也未必见得他们桌上有好菜。
果然一喝的面色红润眼神迷离的粗壮衙役找到厨房里:
“哟?吃着呢?”
那视线在所有人碗里锅里都转了一圈,见都是些破碗贱物,脸上露出些满意之色。
“哎呀,这可真不好意思,让林里正破费了~”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倒是受用的很,见林家人吃的寻常,给自己桌上的果然才是特意准备的好东西,衙役脸上笑容又加深两分。
“大哥让我来知会林里正一声,是时候去粮仓干活了,林里正这饭要是没吃完也还是放下吧,别误了正经差事。”
“这位差爷放心,在下不会耽搁各位差爷的时间,我们现在就去粮仓。”
即使是豆羹也没吃上几口,李秀芳有些庆幸,最近食物充足,家中也有了吃早食的习惯,一张白面馍馍垫肚,这会儿大家也不是很饿。
“这是我家中大儿,名为守耕,这次便由他和我陪同几位办差。”
“哦——那走吧。”
那衙役拉长了声音,其实是说话到一半没忍住困意,他其实一点也不在意这里正家的大儿叫什么名字,这是不是里正家的大儿子也不重要,反正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不值得浪费时间。
等到一行人离开林家,李秀芳先去了堂屋收拾桌子,她原本想着还能剩下些鸡汤给孩子们分一分,只有站到这桌前才知道他们吃的有多干净。
一整只鸡、肉炒出来的豆角和茄子都吃完了,小葱煎蛋一点也没剩下,碗里和木桶里的白米饭也都搂了个干净,桌上的白面饼子不知道是吃完还是揣怀里带走了,总之是空空如也。
拎起酒坛,不出意外的也是一滴未不剩。
“怎么连米饭都吃完了?”
林汐好久没吃过大米,今天这脱了壳的稻米原是煮来自家尝尝鲜的,现在一粒不剩,她难免有些不爽。
要知道在古代给大米脱壳可不是现代那样,她大伯娘辛辛苦苦碾了三天也才出来这些。
她还没开出能剥粒脱壳的工坊,只能对着古代的效率叹气。
“衙役可是和倡优、奴婢一般的贱业,不是正经官身,当了衙役三代不能科举的,别听我们嘴里叫着官爷,这是因为他们一行人里没有正经官爷在,才这般抬举他们。”
李秀芳也看着空荡荡的木桶摇头轻叹:
“这些衙役平日里就指着茶水费过活,去哪儿都和那蝗虫过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