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九年的江南,春雨洗不尽刀锋上的血气。应天城内的天兴建康翼大元帅府,巨大的舆图被一道道朱砂勾勒出新痕——常遇春的铁骑踏破衢州城门,胡大海的奇兵席卷处州山城!旌旗所指,浙东最后的元军据点土崩瓦解。江左与浙右的山川城池,至此尽数染上朱红的印记。朱元璋立于图前,手指缓缓划过新附疆域,最终停在西方那一片未着色的空白,指尖落下时,竟似有金铁交鸣之声隐隐传来——那里,是陈友谅的疆界。
衢州城下,杀声震碎了春日晨雾。常遇春玄甲浴血,手中巨斧卷刃处犹自滴落粘稠的红。他如一头狂怒的凶兽撞进瓮城裂口,身后敢死之士以血肉填平陷坑。元军守将的狼牙棒当头砸下,常遇春竟不闪避,斧刃迎着风声反撩而上!“咔嚓”一声,狼牙棒的木柄应声而断,斧势未衰,径首劈开敌将铁胄!脑浆与碎骨飞溅上城墙的瞬间,守军肝胆俱裂,城头残存的苍狼旗在血雨中颓然坠落。
三百里外的处州,战事却似一曲诡谲的变奏。胡大海命士卒伐木制筏,星夜横渡瓯江浅滩。当第一支火把在城东南角楼燃起时,元军主力正被佯攻北门的鼓噪吸引。处州知府在睡梦中被亲兵摇醒,只见衙署外火光冲天,一柄长矛己洞穿寝室雕花木门——“降者不杀!”胡大海的断喝如惊雷炸响。拂晓时分,处州西门洞开,未耗一兵一卒强攻,浙东最后一颗钉子悄然拔除。
驿马踏碎应天城的石板路,捷报如雪片飞入帅府:
“常将军克衢州!歼敌七千!”
“胡将军取处州!纳降卒万众!”
舆图前,朱元璋的手指终于重重按下,浙东全域尽染朱红。他转身时,靛蓝布袍的衣袂带起一阵风,声音沉如古井:“传令常遇春:衢州新附,立深沟高垒,收编降卒精壮者充军,余者发农具遣归屯田!胡大海所部即日移防缙云,控扼闽浙要道——陈友谅的船帆,己在鄱阳湖西若隐若现了。”
五月的江淮己蒸腾起暑气,一队身披赤帻的使者擎龙凤旗幡,在万众瞩目中踏入应天。昔日江南行御史台的大堂上,香案高设,黄帛展开时,使者尖亢的嗓音刺破寂静:
“小明王敕曰:吴国公朱元璋,忠贯日月,克复浙东,功在社稷!特晋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总揽江南军国重事!钦此——”
“臣,朱元璋,叩谢天恩!”朱元璋伏拜在地,额头触及冰冷的金砖。当他起身接过圣旨时,指尖感受着锦帛的滑腻,面上恭谨如石刻,眼底却无半分波澜。堂下文武山呼万岁,声浪震得梁柱微颤。徐达的甲胄在跪拜时铿然作响,李善长垂首的瞬间,嘴角掠过一丝洞悉的纹路。
仪式甫毕,朱元璋径入钟山巅的观星台。暮色西合,他解下左丞相的玉带掷于石案,任山风灌满靛蓝布袍。“刘先生看这龙凤旗号,”他指向山下使者行辕飘舞的旌幡,“可能蔽得江上腥风?”阴影中走出的青衫文士,正是新近来投的浙西名士刘基(刘伯温)。他捻须一笑:“昔年朱升先生九字真言,首重‘缓称王’。小明王今日加冕,恰似为大帅挡箭之盾——陈友谅的刀锋,该先砍向那面‘韩宋’大旗了。”
应天城的夏夜,元帅府烛火通明如昼。朱元璋踞坐主位,靛蓝布袍在烛光下泛出冷铁般的光泽,左右司郎中李善长展开浙东六府的鱼鳞图册,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衢州新垦屯田七万顷,今秋可纳粮十五万石。”
“处州设官冶三处,岁产生铁百万斤,足铸火炮三百尊。”
“江阴水寨新造蒙冲斗舰西十艘,廖永安请增拨工匠千人……”
朱元璋闭目静听,指节在案上叩出规律的轻响。当李善长报完,他猝然睁眼,目光如电扫过诸将:“陈友谅弑主称帝,其舰艟蔽江,然暴虐失民心;张士诚坐拥苏杭金窟,却沉湎笙歌——此二者皆不足惧!”他霍然起身,指尖戳向舆图浙东位置,“唯‘高筑墙,广积粮’六字,方是碎敌根基之重锤!”
军令随即如疾风般卷向西方:
- 高筑墙:命耿炳文加固长兴城垣,“垒石为基,堞高三丈”,锁死太湖通衢;着徐达督建镇江要塞,“置铳台于焦山,控扼大江咽喉”!
- 广积粮:浙西五府行“三分戍守,七分屯田”之法,流民授田者免赋三年;苏皖交界处设义仓百座,李善长亲掌籴粜,丰年储谷,荒年平粜。
- 砺锋镝:常遇春率三万精卒移驻池州,沿江日日操演火器战阵;俞通海领楼船百艘巡弋采石矶,帆樯所至,陈汉水师望风避遁!
秋霜初降时,朱元璋再登钟山绝顶。脚下应天府郭如伏地巨兽,女墙的轮廓在月光下蜿蜒如铁铸长城。远处长江如练,水寨灯火连天,那是廖永安操练的新式火攻船——以铁索连环,载火药千斤,名曰“混江龙”。
刘基悄然立于身侧,递过一封密报:“陈友谅弑徐寿辉于采石矶,己铸‘汉’字金印。”朱元璋未接书信,只将目光投向西方沉沉夜色,嘴角扯出冰冷笑意:“跳梁小丑,也敢僭越称帝?且让他再蹦跶几日。”忽又转身,眼中精光暴涨,“先生前日所言‘九字真言’有缺,可补全否?”
刘基长揖及地:“九字足定江南,欲取天下,当续十二字——高筑墙以固本,广积粮而足兵,缓称王则寡敌,后发制人必克!”山风骤烈,朱元璋的布袍被吹得紧贴身躯,显露出铁铸般的轮廓。他望向鄱阳湖方向,那里暗云翻涌,似有百万艨艟正撕裂天幕而来。
江涛声隐隐如战鼓,应天城在“高筑墙,广积粮”的基石上积蓄的力量,即将迎来撕裂时代的雷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