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码头的青石板上浸透着一股浓浓的着鱼腥味,我循着记忆中的地脉图拐进槐花巷。终于在暮色将垂未垂时,终于看见那盏昏黄的七星鱼灯——七颗琉璃烧制的星子悬在乌木灯架上,照得"苏氏药堂"西个烫金大字的金字牌匾忽明忽暗。
药堂门楣上挂着一串风干的天南星,叶片间缀着的是五毒铜钱。我叩响黄铜门环时,在檐角处惊起了三只乌鸦,但是它们盘旋的轨迹暗合天地人三才阵势。门缝里飘出艾草混着麝香的烟气,混着艾草香和麝香的烟气让这个古香古色的药堂又显得这么自然,这时忽然有个白衣女孩探出半张脸,秀气的小脸明媚狡黠,眉间还点着朱砂。正是这苏三娘的孙女,苏月白!
"小道长可也是姓苏?"她目光落在我腰间的靛蓝布囊上,忽然掩口轻笑,"老太太都等你三天了,就连今日的参汤都多煨了两个时辰。"
穿过天井时,我刻意落后半步。只见青砖缝隙里嵌着些晶亮碎屑,在明亮的月光下泛着铁青色,这竟是碾碎的水银朱砂。正堂八仙桌上供着尊鎏金药师佛,香炉却按北斗七星排列,燃着七种不同颜色的线香。
"晚辈玄明见过苏老夫人。"
是的,玄明就是我在道家的道号!
我执道家礼刚要下拜,紫檀屏风后转出个拄蛇头杖的老妪。她满头银丝梳成灵蛇髻,披着件百鸟纹绛紫大氅,腕间九转连心镯随步伐叮咚作响。最醒目的是腰间玉带,竟是用二十八枚星宿钱串联而成。
"当年清虚观的小娃娃都长这么大了。"老夫人蛇头杖点地三下,正对应震、离、兑三卦,"当年你师父在武当山救我一命时,穿着的还是打补丁的棉布袍呢。"
她突然伸手扣住我脉门,枯瘦手指按在太渊穴上。我怀中的五帝钱骤然发烫,雷击木珠却渗出凉意,两股气息在经脉中缠斗不休。青衣小婢适时递上青瓷碗,汤药里浮着三片金线重楼。
"锁龙阵动,镇水兽泣。"老夫人松开手时,我腕上显出三道青痕,组成困卦纹路,"你身上沾染的江底怨气,竟然比老身料想的还要重上三分。"
忽然有风穿堂而过,七星鱼灯剧烈摇晃。供桌上的药师佛金身出现丝丝裂纹,青色香灰在桌面聚成"亥时三刻"西个大字。老夫人蛇头杖重重顿地,檐角乌鸦齐声惨叫,化作黑羽纷飞。
"月白,带玄明道长去西厢房。"她转身时大氅扬起,露出内衬上绣着的百鬼夜行图,"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声响,都莫要出房门半步。"
苏月白提灯引路,灯笼上画着的是钟馗捉鬼图。穿过回廊时,我瞥见东厢窗纸透着绿光,隐约有人影在熬煮药汤。那药吊子足有半人高,沸腾时溅起的液体竟将青砖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西厢房内供着幅《五瘟使君图》,香案上摆着五毒盅。苏月白点燃床头的安息香后,忽然压低声音:"枕下备着有艾绒枕头,若子时听到挠门声,切记莫要应声。"
她离去时还故意碰翻烛台,蜡油在桌面慢慢凝成个"逃"字。我摸出罗盘测算方位,发现整个苏宅竟建在阴阳交界处——床底青砖下埋着镇魂钉,梁上悬着七根缠红线的桃木桩。
亥时三刻,第一声更鼓刚响,院中井口传来阵阵铁链拖曳声。我将五帝钱压在舌下,透过窗棂看见苏月白提着白灯笼走向东厢。她身后跟着串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印里都游动着透明蝌蚪状生物。
五瘟使君图无风自动,画中瘟神眼珠突然转动。我捏住雷击木珠正要画符,床底猛地伸出一只青灰色手臂!那手指间长着蹼状物,指甲缝里嵌满江底淤泥。
桃木剑刺中手臂的瞬间,窗外传来婴儿啼哭。被刺中的怪物化作黑水渗入地缝,床板下却响起指甲抓挠声。我掀开被褥,发现床板刻着镇水咒文,此刻咒文正被某种力量逆向侵蚀。
"苏尘退后!"月洞门外冲进个素衣少女正是苏月白。只见苏月白指尖凝着霜气,所过之处青砖结满冰花,掌心血符正与苏尘的五帝钱共鸣。她眉心一点朱砂突然迸射金光,照的所有邪祟之气慢慢后退不再近苏尘身体半分。
苏老夫人雀金裘卷起狂风,院中突然升起七盏孔明灯。苏尘看着灯面绘制的二十八宿,猛然想起师父说过,真正的七星续命灯要以药灵之血为引。
苏月白突然踉跄倒地,袖中滚出个青瓷药瓶。苏尘接住时触到她冰凉的指尖,五帝钱上的裂纹竟开始缓缓愈合......
五帝钱突然从我口中跳出,在空中组成八卦阵图。雷击木珠上的"赦令"二字金光大盛,将逼近床沿的黑气逼退三尺。我趁机咬破指尖,以血在窗棂画下井字符。
井水翻涌声骤然清晰,院中古井喷出丈许高的水柱。月光下看得分明,水柱里裹着具青铜棺材,棺身缠满刻着镇水咒的铁链。更骇人的是棺材缝隙里垂落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铺满整个庭院。
老夫人蛇头杖破空而来,杖头镶嵌的夜明珠照出棺材全貌。那竟是具子母连心棺,大棺内套着小棺,棺盖上用陨铁镶嵌着二十八宿星图。此刻天枢星的位置,正对应我怀中的青铜罗盘。
"三十年前的债,终究是要还的。"老夫人大氅鼓荡如帆,百鬼夜行图上的恶灵仿佛要破帛而出,"玄明,用你师父教的北斗禳星术!"
我掷出雷击木珠,珠上金光与棺材星图共鸣。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江城长江大桥方向。桃木剑刺入棺缝的刹那,江水咆哮声震耳欲聋,棺材里传出熟悉的鲶鱼怪嘶吼——正是渡江时袭击过我的那只人面妖物!
老夫人蛇头杖点地九次,苏宅地面浮现巨大的九宫八卦阵。阿碧不知何时换了身巫祝服饰,摇动铜铃跳起禹步。当青铜棺盖被震开的瞬间,我看见小棺里躺着个面色青紫的男婴,脐带上连着江底才有的血红藻类。
五帝钱组成的八卦阵突然收缩,将人面鲶鱼封入药师佛前的香炉。老夫人割破手腕,星宿钱沾染血迹后飞向二十八方位。当最后那枚钱币归位时,长江方向传来石犀悲鸣,我怀中的罗盘咔嗒裂开一道细缝,煞气入体,让我的法器都承受不住了。
暴雨倾盆而下时,老夫人盯着我手中破裂的罗盘,眼中第一次露出惊惧:"锁龙阵下镇着的,根本不是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