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游乐·场（下）

“就用我做赌，可如果是你输了.......”司清抬眸看一眼季光贤，反握住他想伸出的手，掌心温热。司清平静地看向钱家少爷，“怎么办呢？”

“我输了，你之前偷我东西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和你们一笔勾销。”钱家少爷扬起得意洋洋的笑容，“可我从来没输过。”

“不够，如果是你输了，要按照这里的规矩，让人在你的脸上刻上画。”司清指一指刚刚被钱家公子折磨过后的人，他脸上红色的图纹正隐隐作痛。

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在场的人看着这个目光如湖面一般平静的女生面面相觑。

季光贤在一旁，细长的眸子中有说不出的意味，一时间分不清司清究竟心底的心思。

“......好，这里还没有人赢得过我，”钱家少爷眯起双眼，凑近司清面前，“你做好留下的准备吧。”

季光贤伸出手挡开钱家少爷：“既然女伴点头，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只是，”季光贤伸手掸一掸对方身上的尘土，“你的脸花了，回家只怕是不好交代吧。”

“少废话，我们来玩LUDO，先积满321的胜。”钱家少爷率先拿起一支镖，甩甩头身边的人群散开留出空地。

迅雷不及掩耳，第一支镖稳稳扎进二倍25分区，一边的工作人员高喊到：“钱1，记50分。”周围的人马上奉上了掌声，钱家少爷转身看向一边的季光贤。

司清拽住季光贤衣角，与他对视：“你应该很熟悉这个吧。”

“我说我是第一次，你又相信吗？”季光贤看出她平静目光下多少的不安，于是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头，“放心，再不济，你是司律的妹妹，这里没有人敢动的。”

季光贤拿起飞镖，动作熟练地瞄准靶子——

“追杀成功，记50分......”工作人员犹犹豫豫地开口，“钱少爷50分清零。攻守互换。”

飞镖恰好落在钱少爷飞镖几毫米位置上，明显就是要追杀钱少爷的分数，在场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

司清见状，心底的紧张瞬间荡然无存，她知道，他不可能输。

钱少爷斜眼看向季光贤：“你最好是认真在玩。”

“是你说玩LUDO的，追追杀杀，很正常。”季光贤看着飞镖落定的位置，浅浅微笑，“不要玩不起啊钱少爷。”

本来站在钱少爷身边的人逐渐站定在季光贤这边。

钱家少爷冷哼一声，季光贤将第二支镖对准三倍区，轻松甩出——“3倍，积75分。”

甩出镖，季光贤扭头看看一旁站好的司清，得意地冲她眨眨眼，仿佛邀功一般。

见他在狡猾地为自已出气，司清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但余光马上便落在角落里钱家少爷带的马仔身上藏着枪，于是笑容即刻收起。

......

最后一轮，场面再次变得紧张起来，钱少爷射完最后一支镖，分数落定315，心满意足地走下台，饮下一杯酒，满是玩味地看向司清。

季光贤与他刚好差了30分，不射持平，就是超过，超过又决不能爆镖。季光贤伸出手指挠挠头，简单算了一下，转过头看向钱少爷：“你也真的很不错嘛。”

司清想了想，她倒是不担心季光贤能否瞄准，只是中场有人附耳在钱家少爷身边耳语什么，司清有些担心是否他们会刻意为难季光贤。

“赶紧结束的好吧，我还等着你的女伴为我提鞋呢。”说着，钱家小少爷看向司清清冷的双眼，玩意甚浓。

季光贤冷哼腹诽：“我本来以为死到临头你会害怕，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他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擦着最后一支镖尖，他低眸的神情简直把身边的女孩子迷得不知所以。倏地，季光贤用镖尖刺破他食指指尖，季光贤微微蹙眉，鲜血浸上镖尖——

“他刺破了手！”身后的女孩子小声惊呼，声音还是传进了司清耳朵里。

司清收回看着钱少爷的目光，不解地看着季光贤，以及他刺破的指尖。

“......钱少爷，不介意我换一支镖吧。”季光贤看着镖尖的血渍凝结成血珠并掉在地上，低头礼貌的问道。

钱少爷一愣，随即神色紧张起来：“怎么，这可是最后一支镖了。”

“我知道，我就用你刚刚那支，”说着，季光贤指一指对面的镖盘，“反正也已经计分了，况且用你已经用过的，你和在场的各位也不会怀疑我最后一支是不是作弊，你说对吧，钱少爷。”

司清此时此刻是真的有些佩服季光贤，她已经做好了和钱少爷撕破脸的准备，可却没想到季光贤既看清了钱家的手段，还还了钱家小少爷体面，现在只看钱家少爷如何选择。司清松下口气，满是轻松地将两手环抱在胸前，嘴角满是笑意。

钱少爷嘴角微微抽搐，这几轮下来他已经预见了季光贤的本事，换了镖必败无疑：“欸，不用，我们在场的没说不相信你，这支给你用，刚刚好。”

沉默，季光贤呼吸沉静。

“怎么，你是因为相信他所以不换，还是因为不相信你自已，所以不换。”司清一只手托腮，一双青蓝色的异瞳饶有意味地打量着钱少爷。

在场的人都纷纷看向钱少爷，有些看客已经了然于心，但面对着钱家的势力，也不敢做声。

“你什么意思？”钱少爷身边的跟班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司清。

“你又是什么意思？”季光贤已在不知不觉中换了镖尖，然后拦下冲着司清走来的小跟班，手劲刚好地将他推倒一边，冷眼看着跟班，小跟班瞬间闭了嘴，“只是换支镖而已，还是你们担心，如果我赢了，钱少爷你这张脸真的保不住。”季光贤故意将镖举起来，让钱少爷清楚地看见镖尖。

钱少爷看清了焕然一新的镖尖，又与季光贤四目相对，季光贤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视着。

一语双关，这张脸不仅是钱少爷的脸，可能整个钱家脸面都会毁于一旦。

“这用不着你管，”钱家小少爷眯起双眼，“输了，我认。”

司清知道今天的局无论如何不会善终，于是已经在寻找如何逃离这里。

季光贤一边叹气，一边郑重的点点头，转身与司清眼神交换。司清明白，他是不想让季家与钱家陷入两难。

两人一筹莫展之际，门外有人拉开帘子进来，季光贤看向门外的微光下伫立的男人，这人他熟悉，是这间地下游乐场的主管，也是季楠星的助手，老徐。

与季光贤对视后，老徐清清嗓子：“我们这里要接待重要客人，今天各位恐怕是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马上就会清场，请各位改天再来吧。”

真是一场及时雨！季光贤心底暗暗称绝，但表情并不显示出来：“钱少爷，既然如此，最后一镖我也无意再比，不如我们就作罢，你既不要为难我的女伴，我也不再非与你争个胜负，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你让在场的看客如何甘心，还是你根本就怕输，所以三番两次跟我打太极拳？我说了，我输了认，今天的比赛，必须分出胜负来。”钱少爷看向门口的老徐，“老徐，你不想我们砸了你的场子，那就先乖乖出去，不管是谁，哪个重要客人，都让他们等着！”

司清也不解，这个人究竟在赌气什么。

“呵呵，钱少爷，这客人已经在外面了，真的很重要，还请您以家族为重。”老徐依然毕恭毕敬，他知道这个钱家背后几斤几两，虽与他们季家以及身后的客人相比不值一提，但生意场上以和为贵是老常识，因此老徐友善提醒道。

“要结束也可以，”钱少爷盯着司清，起身径直走到司清身前，“你跟我，我就可以马上收手。”

不等司清回应，只听身后传来飞镖落定的声音，不偏不倚，刚好将钱家小少爷上一把的积分清零，胜负已定，钱家小少爷扭头看着自已的飞镖被季光贤射中，稳稳落下掉在地上。一时间全场瞠目结舌。

季光贤蹙眉转身，将司清拉回自已身后，透过门外的微光，季光贤狐狸般狭长的眸子眯起来：“不知好歹。”

钱少爷愣在原地，似乎才反应过来，季光贤适才那样不过是想让他输得体面些。钱少爷刚才财大气粗的咆哮通通褪去，只留下满脸窘迫。在场看热闹的众人都不敢出声。

季光贤牵起司清的手，看看钱少爷身后的保镖：“叫你的手下收起枪，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和钱家的交易，既然老徐这里有重要的客人接待，我们就不多待了。”说着，季光贤与司清走向门口，季光贤故意提高声音，对老徐说道，“老徐，回头还是让阿姐出个制度，不是什么人都配来这里玩的。”

老徐先是一愣，随即看看季光贤身边的司清，才缓缓颔首，目送季光贤与司清离开。老徐依然客客气气地对众人说：“实在对不住，我们要清场了。”剩下的钱少爷和众人才猛然惊觉他的身份，纷纷议论开来。

“怎么了？你出来就一直不说话。”季光贤与司清并排坐在码头边的水池边，一起看着落日洒在海面上，水浪一层一层将缥缈的波光向两人推来。季光贤看司清一声不吭，便先问道。

司清看着金光闪闪的海面，她虽不知道季光贤为什么瞒着她那里本就是季家的地盘，不过她此刻也无心真的去计较原因：“你这样暴露自已的身份，钱家应该不会轻易罢休吧。”

“他不敢。”季光贤目光转向广场上奔跑着玩闹的小孩，轻轻吐出几个字，“他们是靠着季家发家的，所以他不敢，他们家也不敢。”

司清看向季光贤，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疏离，她分不清是他过于理智，还是他对季家没什么感情。他的眼神温柔，但是没有起伏，甚至有几分木讷。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之前你真的是靠偷东西活着吗？”季光贤眼底的冷漠疏离瞬时消失殆尽，取之而来的是闪烁着机灵。他饶有意味地看着司清，“作为你的陪练，或者说你的师父，有必要了解你之前的生活，会有助于我如何培养你。”

司清静静听着他的话，然后静静开口：“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是被叔叔捡来的，”

“是个悲惨但是有趣的身世......”季光贤笑笑，并没有觉得不妥。

司清翻了个白眼给他，继续说道：“和我一起的还有个听不见的妹妹，偷走钱少爷的怀表，是因为当时这个妹妹发高烧急需要用钱，只不过换来的钱被叔叔花了，没及时治疗，最后双耳失聪了。我因为眼睛，她因为有残疾，所以没有家庭收买我们，就一直跟在叔叔身边......也不都是偷，有的时候也会被叔叔安排去某个地方送孩子。他说那些都是苦命的孩子，像我一样被父母抛弃的没有家的孩子，他给他们找好家庭，可以不用受苦。”司清苦笑，“不过我和那个妹妹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挑选，被退回，然后和叔叔过朝不保夕的生活，偷？偷算什么，我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让我们去杀人，我们也必须去。”她云淡风轻地描述着，她闭口不谈这个人口贩子对她以及那个妹妹的毒打以及咒骂，因为她根本不想回忆。

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倏然扎进海面，再抬头，嘴里衔着鱼。

季光贤静静凝视着司清，金色的光落在她冷白的皮肤上，落在她乌黑卷曲的长发上，但没有落进她冰凉的眼睛里。

“这是你问我的，如果你想取笑或者可怜我的生活，我无话可说，毕竟这些年我没少听过这种声音，”司清扭头，与季光贤四目相对，“但如果你想站在道德的层面指责我，我没有选择。”司清淡漠地看着季光贤，她从未想过让谁理解自已，即便现在季光贤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她也不曾奢求他可以理解她。

街灯逐渐点起，夜幕就这样悄无声息在两人对望中降临。

“我们回去吧，”季光贤脱下外套，披在司清肩头，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手递在她眼前，“走吧，明天还要训练，听金武说，你的入学手续也办好了，下周可以上文化课了。”

司清抬头看着季光贤，他凝视她的目光格外温柔，眼里带笑。

没有其他，那一刻，司清发现季光贤，好像是懂她的。

她将冰凉的手放在他手中，两人驱车返回司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