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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白幡蔽日

开局一个碗,结局一条绳 龙九歌 3882字 2025-07-01 19:16

洪武二十五年的春天,应天城的花开得格外惨淡。秦淮河畔的垂柳,新抽的嫩芽也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在连绵的阴雨下,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只余一片沉重死寂。自上年深冬太子朱标病倒,整个帝国的心脏,便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

东宫之内,药石的气味经月不散,却压不住那日渐衰微的生命气息。朱元璋几乎罢朝,日夜守候在太子病榻前。这位以铁血手腕开创江山的帝王,此刻只是一个心力交瘁、满怀恐惧的父亲。他深陷的眼窝里布满了血丝,紧握着儿子滚烫又日渐无力的手,一遍遍低声唤着“标儿”,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不断流逝的生机。他看着朱标在病痛中挣扎,看着他即使在昏沉中仍断断续续呓语着“洛阳”、“漕运”、“国本”,那份至死不忘社稷的赤诚,如同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朱元璋的心。

太医们束手无策,跪伏在地,以头抢地,却只能道出最残酷的宣判。帝国未来的希望,在病魔无情的吞噬下,正无可挽回地黯淡下去。

洪武二十五年西月二十五日(1392年5月17日)。

这一天,应天城上空的阴云仿佛凝固。东宫寝殿内,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朱标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最终,在朱元璋肝肠寸断的注视下,彻底归于沉寂。那双曾满怀仁厚、承载着帝国未来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标儿——!!!”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号,猛地炸响在东宫上空!那是朱元璋,是失去了最珍爱继承人的父亲,是目睹帝国根基动摇的帝王!他扑在儿子尚有余温的身体上,身躯剧烈地颤抖,浑浊的老泪第一次如此汹涌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锦被上。所有的威严,所有的谋略,所有的宏图伟业,在这一刻,都被这锥心刺骨的丧子之痛彻底击碎。功臣庙中“山河有尔半壁”的碑文,此刻在他心中,竟显得如此冰冷而遥远——没有了合适的继承人,这半壁、这万里江山,又该托付给谁?

东宫内外,瞬间被一片震天的恸哭淹没。太子妃、皇孙、东宫属官、宫人……哀声遍野。消息如同惊雷,瞬间传遍宫禁,传遍应天城!繁华的街市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酒肆茶楼关门闭户,百姓自发地披上素缟,整个帝国的心脏,被一片绝望的白色所覆盖。

***

朱元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悲痛与消沉。他罢朝多日,将自己关在寝宫,对着太子生前的衣物、书稿,默默垂泪。那个温润如玉、仁厚宽宏的儿子,那个他倾注了毕生心血培养、寄予了无限厚望的储君,就这样离他而去。迁都关洛的宏图,随着太子的病逝,彻底化为泡影。更沉重的打击是,帝国的未来,骤然变得一片迷茫。他环顾膝下诸子,燕王勇武却锋芒过露,秦王、晋王各有缺陷……谁能真正担起这大明的江山?

巨大的悲痛过后,是帝王的职责。朱元璋强撑着病体(丧子之痛几乎也击垮了他),重新出现在朝堂上。他的面容枯槁,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深陷的眼窝里,是深不见底的哀伤与一种被命运残酷戏弄后产生的、对周遭一切的极度不信任。他必须以帝王的意志,为逝去的爱子,也为这动荡的帝国,安排好最后的身后事。

同年八月。

一场空前盛大、却笼罩在无尽悲怆中的葬礼在钟山南麓举行。这里,是朱元璋为自己选定的万年吉壤——孝陵的所在。如今,在他的陵寝东侧,一座新的陵园正在肃穆中落成,这便是明东陵。

送葬的队伍,蜿蜒如一条白色的长龙。满城素镐,天地同悲。灵柩由最精锐的御林军护卫,缓缓移向钟山。朱元璋亲自送行,他身着素服,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帝国臣民的心坎上。他不再流泪,但那深陷眼窝中的冰寒,比泪水更让人心悸。他亲手将象征太子身份的九旒冕、衮龙袍等物置于灵前,动作缓慢而凝重,仿佛在安放整个帝国的未来。

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和震天的哀哭声中,太子朱标的灵柩被安放于东陵玄宫之内。陵墓规制宏大,虽不及帝陵,却远超亲王,彰显着朱元璋对这位嫡长子无以复加的哀荣与追思。

葬礼的最后,礼官奉上朱元璋亲定的谥号:

“懿文太子”。

“懿”,美也,德之纯也;“文”,经纬天地,道德博闻。这短短西字,凝聚了朱元璋对爱子一生德行、才学最深切的肯定和无尽的哀思。在朱元璋心中,朱标当得起这个“懿”字——仁厚、宽宏、勤勉、孝悌,具备了理想储君的一切美德。而“文”,则是对其学识、见解以及在迁都考察中展现出的治国才干的褒扬。

“懿文太子……”朱元璋默念着这个谥号,目光越过新起的陵冢,望向旁边自己那座尚在营建的巨大寿陵。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江山后继无人的忧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东陵的黄土掩埋了帝国最合适的继承人,也仿佛掩埋了洪武盛世之下那缕名为“希望”的光。功臣庙的灯火依旧在远处摇曳,映照着“山河有尔半壁”的墨迹,而此刻守护这半壁江山的帝王心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与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预感。

钟山的秋风呜咽着卷过新坟,扬起一片素白的纸钱,如同帝国飘摇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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