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百姓之殇

我再次来到医馆门口，眼前的景象已与之前大不相同。先前门口堆积的尸体已然被清理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搭建起来的临时帐篷。无伤阁的学子们穿梭其间，各司其职，有的专注施针，有的忙碌熬药、喂药，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我抬脚迈进医馆大门，一眼便瞧见满头白发的白老。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地为一位孕妇施针。那孕妇满脸泪痕，眼神中满是恐惧与哀求，紧紧抓住白老的衣袖，泣不成声地恳求道：“白老，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我和夫君成婚数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身孕，这可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啊！”白老一边手中银针飞舞，一边轻声安慰着她：“莫要担忧，你因孕吐没喝进多少水，只需施针后再配以药方排毒，孩子便无大碍。”

我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看向大堂内横七竖八躺着的病患。随后，我缓步走到一位老人身旁。她瘦骨嶙峋，身形仿若一阵风便能吹倒，双眼微微闭合，面色如纸般苍白。我轻轻抬起她的左手，为她把脉。脉象微弱且杂乱，老人年事已高，又常年被肺病缠身，此次中毒更是让她本就脆弱的身体不堪重负，承受能力已然达到了极限。

老人似乎察觉到了我情绪中的低落，她微微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姑娘，老身这身子自已清楚，已然无法痊愈了。你别难过，人终有一死，这是命数。”我不禁为老人家这份豁达感到惊讶，轻声问道：“老人家，您还有什么愿望吗？”她缓缓将目光投向门外，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声音微弱却又透着一丝坚定：“姑娘，能否麻烦你送我回家？我家住在城东的东御街，那儿有棵很大的黄葛树，树旁便是我的家。”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轻声应道：“好。”说罢，我小心翼翼地背起她，朝着城东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老人的气息愈发微弱，我不敢耽搁，脚步匆匆。终于到了城东，我轻轻地将她放在黄葛树下的椅子上。她靠在椅背上，呼吸愈发急促，浑浊的眼眸里布满了泪水。她幽幽地开口，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

“我记得幼时，生于富贵之家，家中庭院深深，雕梁画栋间满是我无忧无虑的欢笑。那时的我，身着精致绸缎衣裳，在繁花似锦的园子里肆意穿梭，身边围绕着疼爱我的爹娘，还有一群伺候我起居的下人。那时候的日子，就像春日里最璀璨的暖阳，亮堂而美好。我天真地以为，这样的美好会永远延续下去，自已会在这富贵温柔乡里安然长大，然后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平平稳稳地度过此生。”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无情地扭转。那一日，我随家中仆人出门，只因好奇，多走了几步，多看了几眼街边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便被那可恶的人贩子生生拽走。我的哭喊声，瞬间淹没在了嘈杂的市井之中，从此，我便告别了那千金小姐的生活。”

“等我再醒来，身处一个陌生却又透着几分和善气息的人家，才知道自已成了这家的童养媳。起初，恐惧与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无助。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收养我的这家人皆是好人。他们虽家境贫寒，却有着质朴的善良，把我当作亲闺女般疼爱，给予了我在那冰冷命运里最温暖的关怀。”

“后来，与我早有婚约的少年和我一同慢慢长大，我们的情谊在岁月的滋养下生根发芽。终于，我们结为夫妻，在那小小的屋檐下，开启了属于我们的平淡幸福生活。那一刻，我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为人妇的喜悦。很快，孩子的诞生更是让这个家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我以为，幸福终于降临到了我的身边。”

“可命运似乎从不肯轻易放过我。夫君患了重病，卧病在床，药石无医，半年后，夫君病逝，再次把我美好的生活击得粉碎。”

“之后的日子，我便一个人咬紧牙关，操持着家里家外。靠着给人洗衣、做针线活，艰难地撑起了这个家。看着孩子一点点长高、懂事，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然而，命运的捉弄却并未停止。上月孩子才刚成亲，却遭遇了这次横祸。儿子儿媳因起早干活，不慎用了有毒的茶水，双双中毒身亡。而我，只因出门买菜，也不幸中毒倒在路边，后来被好心人救进了医馆……”

我静静地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讲述，心中五味杂陈。生命的烛火即将燃尽，老人的嘴角却泛起一丝苦笑，那笑容里满是对这一生苦难的无奈与悲凉。她生命的最后一句话，我听得格外清晰：“这一生啊，太苦了，下辈子再也不要为人了，当一阵风，当一片云……”话未说完，她的手臂便无力地垂落，声音也戛然而止。

我轻轻替她拢了拢衣服，仔细地整理好她的头发，想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能留有最后的体面。随后，我起身让人帮忙安排老人家的后事。我独自一人站在这棵黄葛树下，久久无法平静。世间不平之事十有八九，而普通百姓，却恰恰承受了这其中的九成苦难啊！